乾坤视点丨由湖南长沙4·29自建房倒塌事故谈建工领域出具虚假证明文件罪

近日，湖南长沙自建房倒塌造成54人死亡的重大事故再次引发关注。该事件发生在2022年4月29日，地点在长沙市望城区金山桥街道。事隔一年，2023年5月21日，官媒新华社发布了国务院常务会议审议通过的《湖南长沙4·29特别重大居民自建房倒塌事故调查报告》，使得“4·29”事件再次进入公众视野。涉事房主等14人被以重大责任事故罪、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寻衅滋事罪被检察机关提起公诉，其中，湖南湘大工程检测有限公司对该自建房家庭旅馆（4、5、6楼）进行房屋安全鉴定后出具虚假房屋安全鉴定报告，公司法人代表及技术人员等6人涉嫌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被依法逮捕，其中包括两名出借证书给该检测公司的人员汤瑟、刘登。据查，湖南湘大成立以来出具的79份检测鉴定报告全部系造假。关系到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建工领域有关安全问题的检测报告居然被视同儿戏，不禁让人倒吸一口凉气，也把建工领域的“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推到了前台。

一、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的立法沿革及犯罪构成

（一）立法沿革

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正式确立于1995年2月28日《关于惩治违反公司法的犯罪的决定》中。随着社会生活的发展和需求，进行了多次的修改。1997年全国人大修订刑法时，将该《决定》第六条的规定修改后纳入刑法，并结合执行情况作了相关修改，扩大了犯罪主体的范围、对罚金刑的数额标准作出修改、增加了过失犯罪的规定（即出具证明文件重大失实罪)。2020年12月26日出台的《刑法修正案（十一）》对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作了进一步的修改，增加列举了适用主体、明确列举了加重处罚情形、修改完善了中介组织人员受贿以后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的处罚原则。

（二）犯罪构成

《刑法》第二百二十九条规定：“承担资产评估、验资、验证、会计、审计、法律服务、保荐、安全评价、环境影响评价、环境监测等职责的中介组织的人员故意提供虚假证明文件，情节严重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罚金。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1）提供与证券发行相关的虚假的资产评估、会计、审计、法律服务、保荐等证明文件，情节特别严重的；（2）提供与重大资产交易相关的虚假的资产评估、会计、审计等证明文件，情节特别严重的；（3）在涉及公共安全的重大工程、项目中提供虚假的安全评价、环境影响评价等证明文件，致使公共财产、国家和人民利益遭受特别重大损失的。有前款行为，同时索取他人财物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财物构成犯罪的，依照处罚较重的规定定罪处罚。”

首先，该罪属于特殊犯罪主体，即中介组织及其从业人员。包括依法承担相关中介服务职责的资产评估机构、验资机构、验证机构、会计师事务所、审计师事务所、律师事务所、保荐机构、安全评价机构、环境影响评价机构、环境监测机构、地质工程勘测机构、药物非临床研究机构、药物临床试验机构等等组织及其人员。单位和个人都可成立本罪。

其次，行为人实施了故意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的行为。这里规定的虚假证明文件，既包括伪造的证明文件，也包括内容虚假、有重大遗漏、误导性内容的文件。以上文件的载体有多种形式，如资产评估报告、验资报告、发行保荐书、安全评价报告、环境影响报告书（表）等，这些文件有时是单一文件，有时还含有其他附属材料以佐证其结论，包括数据、材料、资料、样本等。上述证明文件如果属于虚假文件，内容不真实，就涉嫌违反了法律、法规、行业规则等对于资产评估、验资、验证、会计、审计、法律服务等中介活动的要求，不能发挥证明作用。而本条中所述的证明文件虚假，包括有关资料、报表、数据和各种结果、结论方面等不真实的情况。

再次，构成本罪需要符合“情节严重”的要件。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关于公安机关管辖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诉标准的规定（二）》第七十三条规定：“承担资产评估、验资、验证、会计、审计、法律服务、保荐、安全评价、环境影响评价、环境监测等职责的中介组织的人员故意提供虚假证明文件，涉嫌下列情形之一的，应予立案追诉：（1）给国家、公众或者其他投资者造成直接经济损失数额在五十万元以上的；（2）违法所得数额在十万元以上的；（3）虚假证明文件虚构数额在一百万元以上且占实际数额百分之三十以上的；（4）虽未达到上述数额标准，但二年内因提供虚假证明文件受过二次以上行政处罚，又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的；（5）其他情节严重的情形。"

二、“挂证”人员可否成立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

在4·29调查报告中，我们关注到，汤瑟、刘登都是涉事检测公司“挂证”人员，因涉嫌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被依法逮捕。那么，对于实践中普遍存在的建工领域痼疾之一的挂证问题，法律是如何规定的，司法实践又是如何处理的？

2022年底，贵州省住房和城乡建设厅发布《关于二级建造师涉嫌“挂证”人员有关情况的通报》，公布了19365名涉嫌“挂证”注册二级建造师名单，并提出具体核实、认定、查处要求。所谓“挂证”是指将自己的资格证书挂靠到非供职企业名下，收取报酬的行为。违法违规出借资质给不具备资格的人实施项目管理，不仅违背执业规范和诚信原则，扰乱行业秩序，更是给建筑工程项目监管和质量安全带来隐患，甚至可能危及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2023年5月12日，住建部发布10则“建督撤字”，皆属因“挂证”行为被撤销一级建造师资格、监理工程师资格、一级造价工程师资格、注册电气工程师资格，且从撤销之日起3年内不得再次申请注册。

那么，“挂证”人员除了面临撤证、行政罚款外，是否存在刑事风险，可否成立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

首先，应判断“挂证”人员在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中的主观意识形态，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要求行为人具有故意的主观意识。“挂证”人员如果实际参与了证明文件的制作过程，并且有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的主观故意，应被认定为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

其次，判断客观行为。在实际操作中，“挂证”人员往往不在检测单位上班，也并没有参与虚假证明文件的制作和提供过程。这种情况下，法院裁判多倾向于认定为出具证明文件重大失实罪。如金树凤、韩岳峰提供虚假证明文件、出具证明文件重大失实案中，法院认为，被告人金树凤违反评估法的规定，将注册房地产估价师证书挂靠到河北某县地产评估有限责任公司后，不实际从事评估工作，未对证书进行管理，导致其资质、执业章被任意使用，且被用在虚假的估价报告中，造成了严重后果，其行为已构成出具证明文件重大失实罪。（河北省承德市中级人民法院(2021)冀08刑终124号）

三、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在建筑工程领域的常见犯罪形式

北大法宝近年来关于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一共有350个相关案例，笔者检索了与建工领域相关的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案例，总结常见的犯罪形式如下：

1.工程项目审计中，中介组织人员弄虚作假，故意提供虚假证明文件，情节严重的。

张佳炯提供虚假证明文件案中，被告人张佳炯在对某小区工程项目进行审计的过程中多次收受他人财物，在该工程项目审计过程中，违反审计相关规定、不履行审计人员职责，故意采纳虚假签证单，对外墙保温、钢筋材料价调差、钢筋调级、钢筋报废、客厅阳台由半封闭变更为全封闭等项目不依法审定，出具虚假审计报告，情况严重。

△ 四川省阆中市人民法院(2020)川1381刑初144号案

2.工程监理公司出具虚假监理报告，虚构项目，套取项目资金，情节严重的。

程再华提供虚假证明文件案中，武汉市某项目指挥部主任吴某虚设780.7亩土地平整工程项目，从中套取土地差价。2007年11月8日吴某代表项目指挥部与武汉某监理有限责任公司签订了建设工程委托监理合同，同时告知该公司法定代表人田某不进行实际监理只配合提供监理资料即可。田某通过该公司监理马某安排被告人程再华对该虚假工程进行监理，并告知其无需到工地现场监理，只需配合指挥部制作相关监理资料，被告人程再华在没有实际监理该工程的情况下，制作了虚假工程项目土地、工程联系单等监理资料，增加工程量共计人民币2985万元。

△ 湖北省武汉市黄陂区人民法院(2017)鄂0116刑初654号案

3.中介机构在工程质量检测中，故意提供虚假检验报告，情节严重的。

湖南励信公司、赵开颜等人提供虚假证明文件案中，励信公司安排没有取得检测资质的员工上岗检测，示意其利用铁块代替混凝土试块进行强度检测，出具虚假的检测报告。期间为遮掩虚假检测行为，赵开颜示意检测员工故意遮挡监控摄像头，以躲避监管。励信公司采取上述方法陆续向客户公司出具多份混凝土抗压强度合格的检验报告，导致施工单位、建设单位对该工程质量的误判，致使企业遭受重大经济损失。

△ 湖南省望城区人民法院(2020)湘0112刑初215号案

4.在工程造价鉴定过程中，弄虚作假，出具虚假证明文件，情况严重的。

靳某等出具证明文件重大失实、提供虚假证明文件案中，2010年5月11日，被告人靳某、姚某所在的某公司受石家庄仲裁委员会的委托，对某工程项目已完成工程量的实际工程造价进行鉴定，在此期间，被告人靳某丢失鉴定材料两份，未通知仲裁庭；被告人姚某未到现场查看实际情况，只对测算数据进行审核就在报告上盖章，出具正式报告。两名被告人出具的鉴定报告鉴定价值约为280余万元。后经石家庄市某有限公司进行司法鉴定，经鉴定价格合计为人民币4205729.86元。靳某、姚某故意提供虚假证明文件，影响了仲裁结果，给石家庄市某公司造成直接经济损失达100余万元。

△ 河北省石家庄市桥西区人民法院(2013)西刑一初字第00269号

四、结 语

湖南长沙4·29事件给建工领域“挂证”人员一个重大警示。“挂证”情况虽然在很多中介类行业大量存在，但“存在”不等于“合法”。近几年国家也在严厉打击各种挂证行为，通过追究挂证人员的刑事责任相信会对挂证现象产生相当的震慑作用。挂证人必须意识到，虽然很多挂证者与用证单位约定证书只能用来申报资质，但证书在人家手中，如何保证不被用来参与编制检测报告？为了一点挂证费的小钱，冒着触犯提供虚假证明文件罪或出具证明文件重大失实罪的刑事法律风险，实在是得不偿失。证件取得不容易，建筑工程质量问题更是关乎每一个人的生命、财产安全，希望所有中介机构组织人员时刻高悬法律利剑，对各种资格证严加管理，规范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