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天人文•律师亲历记（十）丨左手艺术，右手法律

“Hello Angell，您在哪里？想请您帮忙看件作品……我很喜欢，但我先生觉得哪里不太对，说务必请您看看……”

M太一脸疑惑：“这么严重啊？到底哪里有问题啊？看了这么多只看上这一幅，本来想买了送给先生作生日礼物。”

“材料？倒是没特别注意……那我再好好看看。”

“谢谢您……看出来了，里面是钞票剪纸和拼贴呢……幸好没买，多亏提醒……”

武汉大学

90年代的珞珈，水秀山青，似物外桃源，空气中似乎都有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刚刚入读外语学院英国语言文学系，我沉浸在Shakespeare、Charles Dickens、Jane Austin们的文学世界里，课余，导演排练英文戏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在学校合唱团唱女高音……英文之外，兼修法学院经济法双学位。彼时，外语学院和法学院相隔甚远，一在樱园、一在梅园，如今却是“门对门”的好邻居，宿舍住桂园。为了赶赴不同教学楼，在文学课和法学课之间无缝衔接，我常常需要快步疾行，穿梭于偌大的珞珈校园，如今回想起来，这算是“左手艺术、右手法律”的缘起了，选择，因为喜欢，文学为主，法学为辅。

毕业时，我以Charles Dickens的Great Expectations写了英文系毕业论文。只不过与狄更斯从法律转行写作正好相反，回上海后我以第二专业经济法开启了法律职业生涯，从业近三十年，从专注于外资银团贷款重组、外商投资和涉外股权并购的金融及交易律师起步，先后在汽车、能源、自动化和奢侈品跨国企业亚太总部管理法律事务十多年，直至2015年因艺术法回归执业。

入了法律行，看艺术常有新的视角，甚至广度和深度也不同，自然而然会对文化艺术领域作法律思考。我常自嘲这是法律人的职业病：例如看纪实摄影作品时，会想是否涉及肖像权和隐私问题，涉及儿童时，未成年人权益有否得到保护，被拍摄者的权利及救济何在，侵权与否的边界界定等；看到海外文物回流新闻如皿方罍时，会去了解流失往事和回流途径，查是否采用国际公约等。在我看来，诸如此类的法律问题比当时负责的并购重组、海外投资、合规调查项目有趣多了。

入行法律圈十七、八年，管理亚太区十多年后，工作基本驾轻就熟，我认真地开始考虑自己的职业未来，希望有所改变和突破，抑或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里继续法律工作，抑或彻底转行、投身于艺术商业。机缘巧合下，我加入了某奢侈品集团，在香港开启新历程。当时的香港并没有艺术法律师——其实现在也几乎没有，但法律圈朋友中热爱艺术的不少，常常相约一起看展、看艺博会、看春拍秋拍。2015年，我受邀去伦敦参加全球艺术法峰会。到了会场才发现，与会者要么是大藏家，要么来自拍卖行、家族办公室、私人银行、艺术资产管理、经纪、艺术交易研究等机构，要么是艺术法律师。环顾四周，我发现自己与朋友是全场最年轻的，也是唯二的亚洲人。看着这些白发苍苍、言语举止优雅的前辈们，我突然感觉自己找到了想要的方向。会上，我们热烈讨论了各类艺术法问题，如反洗钱、文物回流，甚至游艇上艺术品的保险问题，并对艺术资产配置、跨境交易的税务筹划做了深入探讨，我很开心：做律师也能把专业经验和个人兴趣爱好结合起来。

时光荏苒，一眨眼，回归律所执业已八载，我一边研究学习中国及全球的艺术文化产业，一边致力于以法律专长和商业经验服务产业，助力艺术创作、交易、收藏、商业运营、金融投资、传媒推广、艺术IP授权等商业的发展，同时参与各类艺术慈善公益活动，既陪伴中国优秀艺术“走出去”，也助力国外好艺术“领进来”，赋能艺术及相关产业发展。

作为艺术法律师，能以一技之长帮到自己热爱的艺术让我倍感幸福。我常以伦敦和博物馆举例，并引用塞缪尔·约翰逊的名言，“如果有人厌倦了伦敦，那他一定是厌倦了人生……” 我喜欢伦敦，多元、包容在艺术领域被发挥地淋漓尽致，诠释地妥帖、精准，博物馆、美术馆、画廊、艺术院校机构所呈现的美术体系（fine art）和由音乐剧、舞剧、戏剧等构成的演艺（performing arts），无不彰显出创新、创意和活力。2002年我旅居伦敦，每天都经过大英博物馆，欣赏之外从无奢望，不曾想过，十多年后，因为艺术法及IP授权，自己成为大英、V&A、NG等中国项目律师，并服务BBC Earth及其他众多英国项目如音乐剧、实景演艺、浸入式戏剧、艺术展等，以及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波士顿美术博物馆、克利夫兰美术馆博物馆、朱德群基金会、夏加尔基金会……赋能世界顶级博物馆和艺术机构的可持续发展。

过去30年间，中国已成为全球前三大艺术市场。常有人问我“什么是艺术法？”“中国有艺术法吗？”“中国艺术法与国外有何不同”。在我们的业务实践中，艺术法是一部产业法，囊括艺术产业、艺术领域几乎所有的法律合规问题，从知识产权到并购重组，从海外架构设计及税收筹划到文物回流的国际公约等。艺术法博大精深，并保持不断发展，甚至每次技术革新都可能给艺术法带来新挑战，作为艺术法律师我们常常有幸领先参与，例如此前如火如荼的NFT艺术、目前炙手可热的AIGC，我们一路为客户保驾护航，就商业合作、知识产权归属、侵权追究、监管合规、争议解决等问题排忧解难。在全球，我们艺术法律师约有五、六十人，不少人同时是私人财富律师，相互大体认识，执业于几十个不同的国家地区。我于2015年加入国际律协艺术法委员会，2023年初被任命为全球联席主席，与全球同行们紧密合作，一起为中外客户保驾护航。

艺术法在各国之间各不相同，除各国司法体系导致的差异外，主要由于艺术市场及艺术商业的不同。例如，罗马艺术法律师处理的常常是文艺复兴时期如拉斐尔、米开朗基罗作品的传承；维也纳律师擅长纳粹侵占艺术品的索回；而洛杉矶艺术法律师则是艺术争议解决专家，常常为Jeff Koons和Richard Prince处理官司。

在中国，我们作为艺术法律师参与的事务比较多元、全面：艺术创作、交易、收藏、商业运营、艺术IP授权、捐赠、赞助、公益慈善等，有机会处理艺术商业并购、重组、投融资项目，也协助客户布局海外。客户也多元：国企、私企、个人、家族、非营利机构等。与全球艺术法律师仅仅处理美术（fine art）不同，我们同时服务表演艺术（performing arts）如音乐、舞蹈、戏剧（含浸入式戏剧）、歌剧、音乐剧、交响乐等。相比全球，中国艺术法有个特别差异，即对文物、艺术品分别管理，立法、司法、执法和行政管理各不相同。境外博物馆购藏中国文物艺术品时，为确保合法合规，通常都聘请中国艺术法律师进行尽职调查并完成所有必要手续，同时在协议中作条款安排。这时候，我们通常都会从各个方面、角度和层面予以处理，包括查阅被盗文物数据库等。

“艺术有什么用？”我也常常被问起这个问题。于我自己，从小学素描、水彩水粉，唱女高音，旅行时喜欢逛博物馆、美术馆、画廊，听歌剧、看演出，时不时收藏些喜欢的作品，很开心常常因艺术而结缘认识有趣新朋友。艺术就象我打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给我力量，丰富我的人生。记得小时候特别喜欢《吹笛子的少年》，画册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后来在奥赛第一次见到原作时，激动地热泪盈眶，这就是艺术的力量吧。这些年，看到听到见到了许多人因艺术而点亮人生并奋力前行，会觉得做艺术法律师很值得。

我相信，并希望，艺术这道光能照亮更多人，从而激励他们为他人照亮，如火炬一样，代代相传。

感恩于艺术的滋养和法律的赋能，作为艺术法律师，我将继续倾情于研究、践行和写作，让更多的人了解艺术和艺术法，知然，并知所以然……以我热爱的左手艺术，和同样深爱并擅长的右手法律……